提到三叔,村里村外的人都说他是不孝子孙。在我们这里说一个人不孝是很重的罪名,等于判了一个人名声的死刑。我有好多好多年没有见过三叔了,我觉得三叔人很好,怎么就不孝呢?我问妈妈,妈妈伸手嘘了一下,很紧张的样子。屋里爷爷可能也听到我的话,威严地咳嗽一声,外面就鸦雀无声,我一溜烟地跑了。
爷爷是我们家一家之主。当年他在西南边疆打过仗,后来负伤转业回家。爷爷箱子里还压着两套新军装,逢年过节时有政府来人请他去开会作报告,或者慰问拍照什么的,他就穿这套衣服去了。草绿的军服还有几枚军功章,很威武。爷爷说一不二,所以全家人都怕爷爷。
三叔离家出走,与爷爷有关。他不同意爷爷给他定的亲事。我听说,爷爷要把南村的六姑娶来当我三妈,可拗不过爷爷。半夜跑了,到外面闯世界。听说混的不错,开了一家建筑公司,赚了好多钱。村里有人出去就在三叔那里做事,可爷爷不买他的账,年关时有个人提了一包钱送到屋里,爷爷转身把钱袋丢到门外,成捆的钱滚出来,散落地上。爷爷放出话来:那崽子敢进这个门我就打断他一条腿。
爸爸说六姑父亲是爷爷的班长,当年他们一起钻战壕,蹲山洞,爷爷大腿中了枪是他背回来的。后来班长受了重伤,临死前托付爷爷照顾家里,所以爷爷才想把六姑娶到家。爸爸说这些时不敢高声,爷爷最听不得这些话,如同老虎一般暴怒,一听就急了,发火。
现在这个老虎在屋里躺着,爷爷的身体日渐消瘦,六姑来看他,他拉着六姑说了半天话,六姑走时眼圈红红的。爷爷终于不能动了,爸爸把他送到医院,楼上楼下折腾了两天,查清楚爷爷是肾病,要么保守治疗熬日子,尽尽后人的孝心,要么就换肾。爸爸和妈妈天天急得抓手。三天一次的透析让爷爷虚弱不堪,爸爸急了,给三叔打了电话。三叔现在更忙了,听说是什么集团公司的老总。三叔一听急了,偷偷来到医院。爷爷看到他,劲头足起来,手指三叔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你给我滚出去!你这个不孝子孙……你害得我无脸见人,我怎么去见老班长!三叔一动不动如同个聋子。爷爷骂累了,三叔转身出去,爷爷说:把你的钱拿走,我不用你的钱,死也不用!三叔无可奈何开车走了。
私下里,爸爸和三叔商量好久。过了十几天,三叔打来电话说找到合适的肾源了,体检结果说完全吻合,能换肾了。听到这话我们都放心了,大家分头准备。没有跟爷爷说怕他担心。三叔没有出面,他让来人交了钱,这边的事归爸爸那边的事归他办。手术做了很久,听说很成功。爷爷身上缠满了各种管子。一家人都紧守着爷爷,只有三叔没有来,听他说要出差了,要很长时间,不能来。
爸爸天天守着爷爷,照顾他吃住,洗换,村里来人看爷爷,政府也来人看,都说爸爸有孝心,照顾老人好,都说三叔没孝心,人影子不见一个。爸爸忙解释,他有事,在忙。做生意,不容易,再说手术费都是老三给的呢!
出院那天来了好多人,大家热热闹闹地接爷爷回家。临上车时,爸爸想起来叫我去病房把爷爷的紫木拐杖拿下来,我连忙上楼,看到爷爷的病房外窗户边一个人拿着爷爷的拐杖,站着看院子,他身穿住院病号服,听到脚步声,他冲我笑了一下,这个笑好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来。他递过拐杖给我,我谢过转身跑下来。想到那个人的目光,我感觉温暖又亲切。我觉得有点不对,却不知道那里不对。
我想起来这个人有点像三叔。可是爸爸不是说他出差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