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南方周末》
晚上10点,霓虹灯变幻的颜色,还是透过窗帘洒进了营房。
排长李冰珂撩开窗帘的一角,瞅了一眼窗外,巨大的LED屏幕把整个宿舍都照得五光十色。屏幕离营区大门仅几十步之遥,白天随部队第一次进入澳门氹仔军营时,李冰珂并没有注意到。
作为驻澳部队一员,李冰珂此前对澳门的所有了解都来自资料:驻扎在30平方公里的澳门,周围有着众多大小娱乐场、五千多张赌桌。根据澳门特区统计暨普查局的数据,仅2013年博彩业收入就达到3607亿澳门元,是世界第二大赌城拉斯维加斯的7倍。
当异常闪亮的光芒刺入视野,李冰珂还是有点意外,“原来氹仔营区100米外,就是世界上两个最豪华的赌场”。
操场对着赌场
一茬茬的新哨兵们,已经习惯了每次值岗时,一人看着威尼斯人,一人看着银河(注:氹仔岛上的两座豪华赌场)。100米开外,每天川流不息的大巴裹着人群,来了又去,经夜不止。似乎大部分人没有留意近旁飘扬着的八一军旗。
“我喜欢站岗,通过站岗能够触摸到澳门的繁华。”摩步二连班长马炜,曾于2010年和2012年两次轮换进澳,每一次都会在澳门待上一年。通过进澳车窗和执勤岗哨看澳门,构建了马炜对这里的所有印象。
十年前,营地一建成,门口便24小时伫立着两名哨兵。他们身着迷彩服,手持钢枪,头戴钢盔,注视着营区前的土地,这曾是澳门一景。而岛上的这座亚洲赌城,也正是在这种注视下疯狂生长,成为全球第一。
“操场对着赌场,岗楼对着酒楼。”作为最直接接触澳门的窗口,考验无处不在。
“靓仔,有几本好看的书要不要?”2012年7月,车勤队管理员周仕贺出车遇到红灯停车,两名女子晃着几本印满浓妆艳抹美女的杂志嗲声嗲气地敲着车窗,“我们娱乐场庆典优惠,欢迎你们光临,保你大开眼界!”
“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请自重!”周仕贺扭头不闻不问,车窗没有摇下。
最近,又到新兵即将进澳的日子,看着比自己更年轻的小伙子们对那片灯红酒绿的土地满含激动与兴奋,“过来人”马炜反而多了压力。这些天,他总不忘叮嘱手下的兵,“澳门的诱惑无处不在”。
马炜所在的摩托化步兵二连,是支有着“英勇善战连”等称号的英雄连队。该连队曾于1949年3月25日,在北平西苑机场接受过毛泽东主席的检阅,并第一批进驻和平解放后的北平城,成为红色之都最早的哨兵。
要成为新一代霓虹灯下的哨兵,入伍前,马炜接受了比一般招兵多了数项内容的体检和政审。用驻澳部队司令员王文的话来说则是,“驻军澳门,形象重于生命”。
在李冰珂看来,驻澳部队的形象不仅在于严守纪律,还必须上紧发条、时刻待命。刚从惠州某部队轮岗来到驻澳部队不久,李冰珂就感到这里的不一样。对讲机里传来紧急集合的通知,他花了3分多钟赶到现场,但还是受到了批评。
“遇到紧急情况,不管你在营区哪个方位,必须在2分钟以内赶到事发地方。这不是要求,这是命令!”2分钟里,穿好军装,领枪、领子弹,剩下来的时间就必须快速跑步才来得及。
针对所处的特殊环境,驻澳部队制定了涉外突发事件、公共卫生、抢险救灾等多种应急行动预案。然而,15年来,真正能启动预案的机会并不多,澳门民众更多的是对这座军营的好奇。
祖国的象征
“市民总是想知道解放军是什么样的?解放军在做什么?”
法律办公室主任温玉发来到驻澳部队已经15年了。1999年,他随部队入澳,就坐在当时的司令员刘粤军身边。军车驶过街道,两旁澳门市民欢迎的鲜花与笑脸定格在澳门的历史之中,也定格在温玉发的脑海里。
2012年5月,一个神秘的“白衣人”每天上午5:50和下午5:50都会来到驻澳部队新口岸营区门口徘徊。连着几天的举动,让警卫工兵防化连指导员刘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道神秘人的来意,刘伟只好找来DV拍下“白衣人”,然后将“证据”交给澳门警方。经过沟通,原来,这名“白衣人”并无恶意,只是终于在澳门找到了一个每天会升降旗的地方,能看看国旗起降。
“白衣人”的故事,让温玉发想起了1999年12月21日那个早晨。那是解放军进驻澳门的第二天,部队在临时营区门口举行升国旗仪式。时值冬季,市民们从四面八方早早赶来,观礼台上的很多人都穿上了大衣,安静地等待着国旗升起的那一刻。虽然仪式只有几分钟,但市民们在升旗仪式结束后仍久久徘徊在营区的门口。
刚进驻澳部队时,温玉发曾吃惊地发现,澳门竟是个24年不设防的城市。
1966年12月3日,警民冲突致8人被打死,212人受伤。“一二·三”事件令葡萄牙在澳门的管治威信丧失。到1975年,葡萄牙就从澳门撤出了军队,之后,黑社会组织严重影响社会稳定。回归前的过渡时期里,对安全的期盼使得澳门民众对军队有别样的情感。
在澳门第一次升旗仪式之后的15年光阴中,每当重大节日,驻澳门部队都会在营区内举行隆重的升旗仪式,而澳门民众和解放军之间也像默默履行着一个无言的约定,每当那个时刻到来,他们都会风雨无阻赶来赴约。
作为“一国两制”政策下的特别行政区,“祖国”的概念难免接近抽象,而驻澳部队就被不少澳门市民视作与祖国最直接的联系。
这种联系,在很多时候显得隐蔽而神秘。摩步一营教导员吴志东还清楚地记得,部队最开始临时租用的龙成大厦常年“关窗拉帘”。楼里的240级台阶被吴志东们称作“黄金通道”。要训练时,每个人就在楼里上上下下地跑楼梯,发出“轰隆隆”的响声。曾有战士开玩笑,说驻澳部队是在舰艇舱室里驻扎。
“楼内社会主义,楼外资本主义。”吴志东从2002年起进入驻澳部队,见证并参与了解放军用“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态度,面对着澳门的每一件事。
平日里,为了不扰民,官兵的宿舍内装上了低分贝的喇叭,并采取隔音措施。澳门市民习惯晚睡晚起,驻军的轮换便选择在清晨进行。
正因为如此,每当这支“隐形部队”打开大门时,便会聚起不少澳门民众。2005年起,每逢暑假,驻澳部队都会举行“澳门青年学生军事夏令营”,一开营,叽叽喳喳的人声就会充满整个军营。
满腔好奇的学生走进军营,看什么都新鲜,提问也没有禁区。2013年7月的军事夏令营上,班里甚至有2名学生提出——“我能加入解放军吗?”
真正的“回归”
谈起解放军,不少市民会将解放军驻澳称为澳门真正的“回归”。参加过3次军事夏令营的陈佩珊告诉记者,家里的长辈总会念叨这些年“治安好了很多”。“要知道,1998年澳门还发生过一次黑社会的火并呢。”
因此,首任特别行政区行政长官何厚铧曾称赞驻澳部队在澳门的震慑作用,是“无价之宝”。
这些年,马炜把每一次的军事夏令营和军营开放日看作节日。在澳门市民面前会操、打靶、特种表演时,浑身会有着莫名的劲头。
“有些老人坐着轮椅过来,我们看着市民那种热情的目光,感觉就像看到家里的长辈,我们能保护他们,澳门驻军不是花拳绣腿的军人。”马炜说。
尽管低调,驻澳部队依然一直在聚光灯下,在一次军方安排的采访之后,特首崔世安也曾笑着开玩笑说:“我们澳门的媒体很厉害,肯定会带着放大镜观察你们!”
不久前,一位登山锻炼的澳门市民有些担心地拨通了澳门警方的电话:“解放军在搜山!”在他眼前,上百名军装整齐的官兵疾行在树林山野之间。经过警方与驻澳部队的沟通,这位市民才知道,这只是已在澳门警方备案的一次驻军野外训练。
现在,驻澳部队的每次机动演练,都像15年前刚到时那样,按法律程序向特区政府有关部门通报,并在特区政府《宪报》上刊登公告。由于澳门城市空间有限,驻澳部队的实弹射击、实兵实装演练都要到珠海基地进行。
2012年,澳门行政会将氹仔军营旁边一块面积为18858平方米的土地,无偿提供给驻澳部队作为军事用途。“这片土地边上就是一块难得的城市湿地,如果没有政府和市民的理解、支持,我们不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营地。”温玉发说。
驻澳部队司令员王文介绍,驻澳部队曾6次邀请特区政府官员观摩军事演习和过军事日。“通过交往与合作,驻澳部队、特区政府和驻澳的中资机构都构成了良好的、新型的军政军民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