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如今,读书的人越来越少,读诗的人少之甚少。您认为是什么原因造成当代诗歌与大众看似“隔绝”了?
答:我个人觉得你所说的“看似”两个字很精确。就我所知,我工作、生活环境的周围就有相当一些喜爱诗歌的人。现代诗的特点之一,是对更多可能性的挖掘,每一种可能性都有面对它的一类读者,而这些读者之间可能并不交流。正因为如此,可能需要提供更多交流的平台来使这些氛围更加突出,以使现代诗歌的写作与阅读都更加精粹。
问:毫无缘由,我喜欢的现代诗,当我第一遍读到的时候,都是用方言在脑子里“流过”的,好像与坐在对面的一位老友对话。在您的阅读体验中,什么样的诗歌才能成为好的作品?
答:我认为一首好的诗歌,用现代常用的语汇来说,就是“走心”。事物“总在那儿”,每一个人看,都会不同。但是即使是不同地看,也可能呼唤出同样的情感体验。这些共同的情感体验,甚至也可以成为一个时代、一个地域的共同特征,也就是你所说的仿佛“老友对话”,即有共同的情感基础。这个基础,我同时也认为可以触发共同认知,更重要的是,触发对共同认知的探索。而“情感”与“探索”是我们本身自有的原发的动力。“走心”是一种必须,也是一种坚持。
问:您认为好的写作可以“习得”吗?我们好像很难遇见一位从写作培训班走出的好作者,而美国的雷蒙德·卡佛是个特例,这是中国的大环境使然,还是有其他原因?
答:雷蒙德·卡佛对文字的控制能力,体现在对平凡普通事物的挖掘,正如平凡普通事物应当有的那样。他有取舍,但不过度拔高。尤其对拮据生活中人们的各种景观、欢乐、痛苦、无奈,他的描摹是那么自然贴切。我宁肯将他在“写作培训班”的经历看作是他对诗歌及写作的热爱的真实体现,而不认为他在那儿获训。一个诗人或者他那样的作者,可能不会由其他人培训出来。当然其中,他的阅读与交流达到了更高的层面,但这只与阅读与交流本身有关。我个人认为,雷蒙德·卡佛对我们的启发是“忠实”。“忠实”于我们看到的“那一刻”,所有的“那一刻”。
问:日常生活中,谈论诗歌或艺术都是奢侈的。您怎么看诗人与诗歌、读者之间的距离?
答:一方面,我认为,诗歌与艺术应当是奢侈的。这个奢侈不在于它价值几何,而在于时间。可能多少年也造就不出来一个真正好的诗人或者艺术家,这是非常正常的,而人的一辈子不就是几十年么。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诗人却应该“不知”这些“奢侈”。好的诗人,他应当“不自知”。我们的主流文化说之一,就是内心的“深刻反省”,事实上,这是把内心与一个确认为“准则”的东西拿来对比,但是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他更应当深刻认识这两方面的对比包括怎么样一种内涵。所以我认为,一个诗人,他与诗歌、读者的基础关系之一,就是让诗歌使大众发现他真正的“内心”在这些“准则”面前,还是“内心”。
希望可以真实表达对生命的观察
问:您理想的写作状态是什么?
答:说真的,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我能精确表达内心不可自抑的真实触动(包括疑问),与我眼前所见并使我觉得应当立即真实记录的,那么我就满足了;换句话说,如果我能真实表达一个人对生命简单的观察与希望,那么我可能会对自己感到满足了。
问:为我们的读者推荐几位您喜欢的诗人作品。
答:仅就当代范围的来说,我个人读得多一点,外国的,是德里克·沃尔科特、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等。中国当代的,我想推荐的,是多多早期的作品;另外,并非我投桃报李,如果想感受当代诗歌创作的深刻体验,陈先发确实是不可绕过去的。
女性的写作可以和男性一样坚实硬朗
问:早些年陈先发评价您的写作是“一条直线”。(“看她刚出手时的作品和最近的作品,不要企图去寻找一条渐趋圆满的抛物线,没有,它是一条直线。或许在所有的线条中,直线才是最成熟的。”)您认同这样的评价吗?
答:深深感谢我生命中遇到的所有的朋友对我的鼓励。我是个非常沉默的人,当面不好意思说这些话,现在终于有个机会对他(她)们说了。我码了一些字,但我从来不敢说自己就是一个诗人。我可能有一些属于个人的探索,但是远未达到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的那样。我个人喜欢“铁板”一样写作的诗歌,有着自己的密度和形态,并且可触。非常遗憾同时也令人放不下的,正是我还没有让自己真正写下这样的“分行文字”。
问:很多人以为您是一位男性写作者,我相信这感觉不单单是从您的名字而来,而是从作品而来。您认为男性写作和女性写作有什么区别?好的作品是不是不会让人看出作者“性别”上的差异?
答:我肯定不认为性别在写作中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做这样一个区别,而且站在这个区别的观点上,那么会发现,众多女性的写作和男性一样坚实硬朗,这会使持有这个观点的人感到迷惑。看出来性别,与看不出性别,肯定不是区分一个作品好坏的条件。女性的温婉轻柔忍耐,体现在作品上,自有她沉重的分量。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诗经》中有大量以女性角度表达的作品,而《诗经》直到现在,仍然是不可逾越的一个高峰。
问:《清晨发现白雪覆地》中,有这样的句子,“其实,像一切/我不能知晓的所有事物/它们/明确、裸裎。并没有什么可惊异的/有一天,它们会看着我消亡/像现在我看着它们一样。”非常冷静、利索的诗句,阅读时像一把利刃直刺人心。能否为读者解读一下?
答:真感谢还提到我多年前的一段文字。我几乎忘记它的存在了。事实上这就是一个早晨,六点钟,我准备去厨房做早餐,突然发现白雪覆地,感到万分欣喜的事儿。后来,我想到它们很快会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不由感到轻快的悲伤。出于我这种自相矛盾的情感,我想到生活中另一些纯粹的存在,往往也同面前的雪一样,突然出现,突然消失,你不得不把它们归结于你不可“知晓”的事物。而你消亡在你不知晓的事物当中,不正是我们的日常吗?
问:最后一个问题,谈谈您写作的发生。
答:首先我很难说自己的码字是写作。在这个前提下,我也想说说码字带来的愉快感受。大概在2003年,我在一些诗歌网站上,码了一些分行文字。要感谢我最先出现的朋友李三林以及后来认识的全国各地的其他朋友们,他们不断鼓励一个懒散的人往下写。他们容忍了我的拙陋文笔与见识,给予我码下去的动力。虽然我码得很不多,也远没他们希望得那么好,但这正说明他们内心的仁厚温暖。让我不断看到他们的闪光处,也是这些年来我不断想起的地方。
合肥诗歌类聚会中,经常听到章凯的名字,然而很少能见其人。读章凯的作品,很多人认为这是位男性作家,因为她的作品如姓名一样,显得很硬朗。章凯自2003年开始诗歌写作,作品散见国内外各大刊物。她说好的写作者,应当“不自知”,这句话非常像她自己的写照。她很低调,就像另一位女诗人宇向写的“一片叶子落下来/一夜之间只有一片叶子落下来……听不见声音。” 记者 孙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