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红二代”再次跃入公众视野。“陈小鲁道歉”、“秦晓孔丹之争”、“任志强出书”等事件赋予了这个群体更丰富的色彩和内涵。
时代更迭,昔日的“高干子弟”变为今天的“红二代”。时间让他们衰老,也让他们分道而行。与依然站在聚光灯下的那些同辈人不一样,更多的则泯然于平民。
据《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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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的意志
徐海东大将的女儿徐文惠所管理的开国元勋文化促进会,成员平均年龄60岁,年迈者已近80岁。他们大都退休,都是新中国成立初期副部级以上官员的子女。
在北京,活跃着许多类似团体。
在徐文惠看来,即使历经磨难,红色也是一生的信仰。有同样信念的,还有开国上将陈士榘之子陈人康。
对于陈人康而言父亲更像是个上级,小时候每次见到父亲都被要求敬军礼。“文革”时,仅仅因为讲了一些江青的坏话,陈人康的母亲被抓进监狱,父亲没敢说一句话,对子女说:“要听毛主席的话,你们不能选择母亲,但可以选择走革命的道路。”
革命的血液渗透到这个家庭的肌理,陈人康早早认识到:自己不是某个个人的后代,本质上是国家之子。在那个年代,这其实是一群少年的共同意识。
在历史学者米鹤都看来,父辈所埋下的种子,让高干子弟的“国家之子意识”非常强。他举例说,红卫兵运动之所以发端于北京的中学,与干部子弟高度集中有着重要关系,不少“红二代”正是那个年代的闯将。
陈毅之子陈小鲁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个当时的北京八中学生领袖,凭着特殊的身份和从小培养的良好组织能力,在“文革”伊始就成了北京八中的革委会主任,并在随后担任首都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西纠)的副司令。
而孔丹、秦晓、黄春光等高官后代,也都是“文革”中风云一时的学生领袖。
“文革”结束,新的时代大幕开启,“红二代”群体开始分野,绝大部分逐渐远离聚光灯的中心。米鹤都形容说:“就像择菜一样,他们被时代筛选下来了。”
2009年以来,口述历史研究者周海滨陆续访问了三十余名“红二代”。周海滨发现,正是由于时代筛选下的现实机遇,使“红二代”经过一系列分野,演变成了不同的团体。
这个群体的大部分都渐趋“平民化”——“不过就是一群退休或接近退休的老人”。周海滨记得,很多家世显赫的老人,骑着破旧单车前来接受采访,也有老人偷偷求他:“能不能帮忙介绍我亲戚去电视台实习呀?”
陈人康也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他在北京十一学校上学,这是一座典型的军队干部子弟学校,全班四十多位学生,只有两个同学的父亲是大校,其他都是将军子弟。
如今,同学们老了。陈人康数了数,同学中做到局级以上干部或企业老总的,充其量只有五分之一。一些混得不好的甚至下了岗,还有的在传达室看门。
周海滨曾拜访刘少奇的女儿刘爱琴。这位刘少奇的长女出生后被父母送走,做了十年童养媳;成年后又被送往苏联,历经卫国战争,甚至因父亲反对,结束了与外国爱人的婚姻。她的哥哥刘允斌、弟弟刘允若,也因父亲的意见,结束了原有的婚姻。
在周海滨看来,林彪的女儿林晓霖则是“小心翼翼的活着”,她的状态也代表了一个群体。黄永胜的长子黄春光则更是被关押审查多年,妻子离开了他,转业无法回到广州,国营单位也拒绝接收他。
“何必强求呢”
使命感与生俱来,是这群人身上最显著的特征。2012年6月,胡木英参与了一个“口述党史”的访谈,驳斥了“毛主席的著作有的是出自胡乔木之手”的传闻,称要“维护毛主席的名誉”。
延安儿女联谊会则通过不同渠道持续发声,建议宪法中增加惩罚汉奸的条款、建议国家加大足坛反赌打黑力度,抗议日本人在黑龙江方正县修碑……
群体内部也闹矛盾。李晓津回忆,开国元勋后代合唱团成立不久,就发生了“内部争斗”。一名合唱团成员因为不满级别太低,率领一批成员离开,成立了一个新的合唱团。
在看待历史与现实的态度上,老人们更非“铁板一块”,彼此之间甚至会发生摩擦与碰撞。
碰撞不仅仅存在于较普通群体内,同样会发生在聚光灯下的那一群。陈小鲁在2013年10月公开向“文革”中被批斗的老师致歉。朋友郝新平告诉他,另一名昔日朋友强烈地表达了对陈的不满,“陈小鲁不像话”!
11月初,原中央调查部部长孔原之子孔丹在香港面对媒体,否认了曾传播一时的“孔丹秦晓争吵事件”。但他同时承认,确实与秦晓出现了观念的分歧,有时甚至冲突。此前,两人在“信仰”和“中国道路”问题上的争论,成为备受关注的网络事件。
这些年,彭真的儿子傅洋也常会感触于同辈人之间的论争。他早就不太喜欢参加“红二代”聚会。如果参加,他总是默默吃饭,吃完就走了。
不要诉革命的苦
周海滨回忆,2009年是采访红二代们最容易的一年——新中国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众多,老人们有迫切的欲望出来讲话。
“他们不希望被遗忘。”周海滨说。他们是“国家之子”,但步入现实,却发觉父辈所遗留的话语力量逐渐减弱,自己也逐渐脱节于时代。
延安儿女联谊会副会长张亚南曾这样述说自己的遭遇:一次大会上,他的一首政治言志诗——《一个共产党员的追求》,遭到一群年轻人的嘲笑;2013年春节,一个团拜会上,他为老一辈鼓与呼的讲话,被人形容为神经病。
向往昔寻找支撑,也不可避免地逐渐触碰到历史的迷雾。多年前,胥晓琦曾动员父亲胥治中少将写回忆录,父亲总是摇头拒绝。直到父亲去世,才知道父亲原来做过党内特派员。
2002年,徐文惠将父亲徐海东大将的文献片拍完后,审查时却遇到问题——不让提父亲在肃反和“文革”中的经历。直到八年后,2010年,这部文献片才得见天日。
罗箭也一样。在给父亲罗瑞卿立传时,许多档案尚未解密。这让罗箭困惑:“没有正史,谣言才会漫天飞。为什么对我们自己人也这么警惕?”
红军授课团上,最让陈人康头疼的,是如何评价一些党的错误。一些在肃反中被错杀干部的后代,讲课之余为父辈鸣冤,让授课团领导最难应付。
最终,授课团设定了“三个不讲,六项注意”:不讲历史纠葛,不讲没有定论的敏感问题,不讲个人观点。
陈人康说:“我们必须不能诉苦,不能诉革命的苦。”
在经历了四年的采访后,周海滨则决定不再打算继续红二代的采访了。“采访越深入,局限性就越明显。”他认为自己的口述史,未来都得出修订本。
“往回看”
胡木英的父亲胡乔木曾任毛泽东秘书,如今,北京延安儿女联谊会的会长胡木英则被视作了“红二代”的精神领袖。
2013年2月,联谊会举办了一场新春团拜会,胡木英在会上的发言广为流传:“我们不能沉湎在父辈光环里……在贪污腐败等社会毒瘤到处可见的时候,我们能对这些无动于衷吗?不能!”
胡木英今年72岁,她一直试图留存往日革命的荣耀——她组织聚会,拍纪录片,办红色画展,敦促更多的红二代积极“参与国家事务”。
2006年,开国大将罗瑞卿之子罗箭重走长征路,穿越11个省110多个县,一路见闻也让老人惊讶:多少年过去,老区还是那么穷。
这让罗箭心里愧疚,他和同伴沿途捐建了20所希望小学和100座图书馆,“我想为父辈还债”。
老人们还经常痛斥某地搞红色旅游:“怎么拿革命来搞商业?”一些将军后代则对抗日剧表示愤怒,“全是胡编乱造!”
无论世界怎样变化,他们是“国家之子”。在胡木英看来,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责任让他们“不能不关注,不能不行动”。解决方案呢?他们希望能更多地“往回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