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夜里，79岁的胡大爷总能恍惚听到儿子宏伟在敲门。天亮后，他认为儿子骗了自己——“肯定又是去合肥打工了。”

他压根没有想到，他的儿子胡宏伟会因制止一场打斗，遭流浪汉持砖猛击，不幸身亡。

贫穷

胡宏伟死了，他的老父亲尚不知情。

5月7日，是胡宏伟“头七”的第二天。但他的遗体还摆在合肥殡仪馆里，百里之外的至亲，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胡宏伟的老家在定远县蒋集镇蒋集村，颠簸不破的土路和路两边沁人心脾的麦浪，隔开了城市与乡村的界限。

胡宏伟是一个单身汉，膝下无子嗣，“但有一手好瓦工手艺，主要在合肥打散工，居无定所。”

只有打工结束后，胡宏伟才会回到老家——一间用厨房改成五六平米的瓦房，爬满墙壁的道道裂缝，像笼网一样罩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他和79岁的老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胡大爷并不知记者的来意，“他们是来帮你的，帮你跟上面申请，看看可能减点药费。”邻居善意地辩说。

满脸尘灰的胡大爷扳起手指，逐一念叨着自己的病，“哮喘、肺结核、高血压……老了，不中用了。”说完，激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

约定

在村庄里，胡宏伟家是有名的穷困户。曾搭建的石棉瓦房在2年前坍塌过半，因无钱复建，这对父子只能偎依挤入屋后的厨房。

昏暗的厨房里，仅容摆下一张木床，废弃的灶台染满了尘土。“平时连个灯泡都不舍得点。”左右邻居都很同情胡家的境地。

父亲年老后，倔强的大儿子胡宏伟担起赡养的重担。

胡宏伟不止一次跟父亲提及过，之所以要干散工，“一方面工钱好结，工资也稍高点，但就是不稳定，有时十天半个月都没一单活。”

“为了省点路费，一年差不多只回一趟，待不了几天，就急匆匆赶回。”邻居说。但每次走前，他都会给老父亲添置一点衣物，塞点钱。“然后会到左右邻居家，说些好话，图的是自己不在家时，邻居能代为照看下。”

今年清明节后，胡宏伟回到家里。发现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在弟弟胡宏平的央求下，他答应不出去打散工，安心在家伺候老父亲。

“宏伟在家前后待了不少天，跑前跑后，抢着给父亲买药瞧病，直到4月26号，才去了合肥。”堂婶蒋大妈说。

这一别，胡宏伟跟父亲撒谎了。“大概8点多，他告诉我，要出去给我买点吃的，然后就走了。”父亲胡大爷记得，胡宏伟就穿着那件格子外套，出了土路，左拐到了水泥路上。

就是这短暂模糊的一瞥，成了自己与儿子见的最后一面。

噩耗

4月28日上午，弟弟胡宏平接到刑警队的电话。

匆匆来到刑警队后，一张A4纸递到胡宏平手里，上面有几行黑体字，落款盖着公安局的红色印章，“遗体解剖同意书！”

胡宏平瞬间懵了，仔细核对了姓名，才发现被解剖的遗体竟是自己48岁的哥哥。

经过辨认，确认了死者身份，但警方并没有透露太多案件情况。

此后，胡宏平从媒体上看到这起将哥哥无辜卷入的命案，“逍遥津地下通道，路人拉架，惨遭流浪汉打死。”

事发后，担心老人无法接受，噩耗才一直瞒着年近八旬的老父亲。

不过，胡大爷说，前些天夜里，他一度听到宏伟在敲门。天亮后，父亲认为儿子骗了自己——“是去合肥打工了，等到过年就能回来了。”

等待

立夏刚过，胡大爷的身体又随着季节变化出现不适。

“咳喘得厉害，这几天需要挂点水，消炎治疗。”村里的医生说，每天要花20多元。在得知其子胡宏伟的遭遇后，这几天的治疗都是分文不取。

每天都有好几次，胡大爷都要被这种窒息感从肺部袭向心脏，当快要失去知觉了，会使劲地攥紧拳头，不停地大口呼吸周围的空气，“我能撑得住。”

他的坚持，源于每天能省下多少止喘药，只有等到实在扛不住了，他才会吞服几粒，但药量总会比医嘱要小一些。

从儿子离家后，家人的生活一下子全乱了。不知情的胡大爷每天都会蹲坐在低矮的屋前，用那道叫做父亲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那头小路，盼望着儿子早日归来。

底 层

在家人的描述中，一个生活在最低层的胡宏伟形象显露起来。每天清早出门，他会在马路街头，比如五里墩桥下、二环路路口，夹杂在一群涌动的民工队伍里，各自默默等候着自己的雇主，一遇到吆喝干活的雇主，胡宏伟都会冲在最前面，用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掌，“展示”自己见多识广的技艺。

有时，胡宏伟则会来到工地寻觅活计，但失望总多于期望。工地上对工种要求苛刻，无法提供零工一职。

对于已届中年的胡宏伟而言，他也曾有自己的盘算，“等老父亲不在了，自己也老了，干不动了，按照国家政策，也能搬进敬老院里。”

欠 条

家人在整理胡宏伟的遗物时，只发现一部手机和身份证补办材料。那张最后一次回家时，曾在家人面前炫耀般拿出的欠条，却已不知去向。弟弟胡宏平推测，“可能欠条还放在他的临时住处。”

只是胡宏伟的临时住处究竟是在哪里？

老父亲希望等儿子讨到工钱回来，自己的病或许就能好很多。

可是，这位老父亲不知道，4月28日清晨5时许，合肥逍遥津公园南门地下通道里，流浪汉在追打环卫工中，儿子宏伟恰好经过，上前劝阻并制止。

流浪汉恼羞成怒，用一个装有砖头的行李包重击胡宏伟的头部。“一共敲了五下！”逃过一劫的环卫工李大姐比划着。

唯一留给胡大爷今后怀念的，或许只有儿子那张临时身份证上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