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冯其庸先生是饮誉中外的著名学者、红学专家。在其《瓜饭楼丛稿》文集出版后,冯其庸先生弟子俞乃蕴亲自撰文,回忆冯其庸的治学之路,也为我们描绘了冯其庸的精神世界。
40公斤文集 一生学术精华
近一两年来,我从报刊上经常看到有关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首任院长、著名红学家冯其庸教授的报道:
《人民日报》(2010年10月18日):“冯其庸:诲人一甲子,半生寄国学”。
《光明日报》(2012年1月9日):“35卷1700万字,聚集大师一生学术精华”,“冯其庸《瓜饭楼丛稿》出版”……
2010年10月,为庆祝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成立5周年,人大举行了“国学前沿问题研究暨冯其庸先生从教六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家副主席习近平特致函冯老,高度评价了冯其庸从教六十年来在多个学术领域取得的重要成就,尤其是在红学研究方面的突出成就。信中说,“冯其庸先生以八十八岁的高龄,仍带领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为国学新时期的发展,为促进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发挥着重要作用,其治学报国的精神令人钦佩”。
就在龙年新春之际,冯老从北京寄来刚刚出版的《瓜饭楼丛稿》文集,共有三大纸箱,重约40公斤,林林总总,书香四溢。
鸟瞰治学 艰辛之路不寻常
我首先欣喜地浏览了《瓜饭楼丛稿总目》、《冯其庸学术简谱》等著述,鸟瞰了冯老几十年来治学的艰辛之路。
冯老治学的领域相当宽广,诸如中国古典文学史、文化史、西域学、戏曲史、艺术史,特别是他倾注了毕生精力,致力于《红楼梦》的研究。他敲开了每一扇的学术大门之后,从未浅尝辄止,总是以鲜明的时代特色、深邃的哲学思考、深入的学术研究,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科学研究的丰硕成果。正如国务委员、国务院秘书长马凯所指出的:“文史哲地,诗书画曲,领域之广泛,内容之浩瀚,研究之深入,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我仰望着巍峨的高山,赞赏冯老先生几十年来艰辛跋涉的精神。过去我们住在北京铁狮子胡同1号的时候,彼此的宿舍相距不远。有时,我们看电影晚场归来,远远望去,冯老的书房还是灯火通明。虽时隔久远,印象依然鲜明。
这回,我站在“瓜饭楼”前,看得更加真切了,看到了一个艰辛跋涉者的点点足迹:
——1978年2月13日,夜一时半,写毕《〈大金喇嘛法师宝记碑〉题名考》初稿,18日作了修改。这对曹雪芹上世的了解大大前进了一步。
——1988年4月25日,夜一时写毕《〈浮生六记〉德译本序》。
——1988年7月18日夜三时,酷暑中写毕《振衣千仞冈 濯足万里流——〈傅抱石先生画册〉序》一文。
——1999年,冯老已76岁,3月12日重校完《红楼梦》第19回。夜不寐,于枕上填《霜天晓角》:“青山似碧,银瀑飞冰屑。独倚危楼凝望,栏杆外,风正急。肝胆皆冰雪,飘零知己绝。醉拍腰间长剑,几声咽,几声裂。”
漫步红楼 一步一个脚印
冯老做学问一个很大特点,夯实基础,花“笨工夫”,一步一个脚印!
在“十年浩劫”中,冯老收藏的影印抄本的庚辰本《石头记》,和其他不少藏书都被抄走了,造反派还把《红楼梦》作为黄色书籍在校内展出。据冯老称:那时没有复印机,也无法拍照,他生怕此风一起,《红楼梦》就要被毁,因此,就决心偷偷重抄庚辰本《石头记》,并且依照原书的款式,连原书上的错、简、漏、空都照样,脂批则用朱笔,并尽量依据原笔迹字体摹写。自1967年12月3日起,在夜深人静后,开始抄写,每天抄到深夜后,一直到1968年6月12日凌晨抄毕,陆续抄了半年多。
那时白天必须到系里接受批判或劳动,只有晚上,在大家入睡以后,方能动笔,如被造反派发现,又会罪上加罪。我看到过《瓜饭楼抄庚辰本石头记》,线装二函,十分精致。他用的笔墨也十分讲究,他用的曹素功“千秋光”的旧墨,吴兴善琏湖纯紫毫笔,从行款到字行,完全保持庚辰本原样。
有了这些“笨功夫”、“硬功夫”,于是,《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出版了,《论红楼梦思想》出版了,《论庚辰本》出版了,香港《大公报》连载《论庚辰本》与读者见面了,全书30册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彚校彚评》也终于问世了!“天道酬勤”,其斯之谓乎。
追寻先贤 把手话沧桑
把研究史籍和实地调查结合起来,这是冯其庸治学的一个重要特点。他为考察曹雪芹的家世。五赴辽阳,察看曹氏家族墓碑,查阅当地的地方志、家谱史料,又多次到距京200多里张坊镇、沈家庵村实地考察。
为了考证项羽的死地是安徽定远县的东城而不是和县乌江,他两次从垓下一直调查到阴陵、东城、乌江,然后确证项羽死于东城,也证实了司马迁所说的项羽“身死于东城”的结论是可信的。
为了更好地进入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意境,他到了辋川,叩问当年遗迹;他十分敬仰诗人杜甫,循着杜甫的行踪,从长安(今西安)一直到成都的杜甫草堂,后来又两次到夔州矍塘峡,调查了杜甫在夔州的多处遗址,他还多次到秦川(今天水)调查杜甫的遗址,还找到了当年赞上人寺庙的遗址。《同谷七歌》是杜甫集中高歌哀唱的杰作,为此他又专程到同谷(今甘肃成县)找到了杜甫住处。前几年,他还到了陕北的鄜州,找到了杜甫住过的羌村遗址,并研读了古代杜工部诗集的多种刻本,读其文,寻其迹,这样,他对古代圣贤的认识,理解,又升华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也许,冯老感到,曹雪芹、司马迁、杜甫等先贤圣哲从书卷中走出来,与他把手话沧桑哩!
破解玄奘行踪 荒漠考察路漫漫
冯老早已以红学研究而闻名于世,但他不顾耄耋之年,先后十次远赴新疆,主要是调查玄奘取经之路和自印度回归的路线。努力解决这一悬而未决的问题。
为了寻根究底,他三上帕米尔高原,两次穿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一次深入塔里木盆地深处,直到塔里木河。他积数年之时光,先后累计绕塔里木盆地整整走了一圈。他还在莎车附近,找到了当年成吉思汗屠城的旧址,一片荒凉,随处可见骷髅,迄今无人居住。2005年8月15日,他与中央电视台摄制组记者、喀什市政府同志一道,再次登上了海拔4700米的明铁盖达坂,立下了“玄奘取经东归古道”的巨型石碑,并举行了揭幕仪式。这在当时作为考古的一项新成就,由新华社发布了权威信息。后来,冯老写了《明铁盖山口玄奘东归入境处立碑,诗以纪实》的诗:
万古昆仑鸟不还, 孤僧策杖拨云烟。
一千三百年前事, 凭仗丰碑证前缘。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是经历了重重艰险,穿越了一道道山溪急流。冯老最终确认了唐僧东归的最后路线:经尼雅(唐时叫尼壤)、罗布泊(唐代叫纳博坡)、楼兰,然后由营盘古道,进入玉门关到达敦煌(时称沙州)。唐僧是从帕米尔的明铁盖山口入境的。这是一片无人区,虽经1300多年,地貌、地名基本未变,与《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对证,终于确证了玄奘东归到长安的最后路段,破解了一个重要的历史悬案。
(限于篇幅,本文发表时有较大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