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粟是享誉世界的大画家,冯其庸是学界泰斗。两位大师的合作是令人神往的历史故事,也是一段奇谈佳话。
冯其庸书信约会刘海粟
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去北京全国政协开会。一天,我去拜访冯老。冯老问我:“刘海粟先生可来了?我想去拜访他,他住在哪里?”我说:“我从电视上看到他了,它属于文艺界的委员,打听一下就知道住所了。”冯先生说:“我写个信给海老,你先去联系一下。”这时,冯老就挥毫做“八行书”了。我趁此机会浏览了“宽堂书斋”的藏书。
冯老把信写好后,我朝上衣口袋一放,回到宾馆一看,可真傻了眼,信上写着:“海粟大师钧鉴,欣闻命驾京华,今特请乃蕴兄专程拜谒……”怎么这样称呼我呢?这也不好再去更改了,深感不安。
隔了一天,我去京西宾馆“专程拜谒”刘海老。那是一个套间,刘老夫人夏伊乔陪三四位客在客厅聊天。我呈上冯老的“八行书”,老夫人即陪我进了里间。这时,刘海老已年逾九十,耳聪目明,气色很好,正伏案看什么材料。刘老一边看信,一边问我:“冯先生和您是……”我连忙回答:“冯老师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他教我们中国古典文学,从先秦一直讲到明清,前后四个年头,我们师生很熟悉。”
“啊,那您是冯先生的高足了。”
“不敢,冯先生是名师,我非高足。‘名师出高徒’这句话,对我来讲不大合适。”
刘海老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以后,盛赞冯其庸:“冯先生是大学问家,书法家、诗人、画家、红学家,文章好,字好,画好,人品也好。”他说:“本来,我约他合作一幅画的,看来这次不行了,明天,我就要回南京了。”说着,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飞机票说:“飞机票都买好了,请你跟冯先生说说,很是抱歉,下次我们再找个机会合作画画吧!”
握别时,刘海老一直把我送到门外。
“海棠阁”续墨缘
我后来获悉,直到1993年11月,刘海粟与冯其庸在香港刘海老的寓所“海棠阁”画室,合作了一幅葡萄,才了却了这一段墨缘。
1993年10月,冯其庸赴香港主持“红楼梦文化艺术展”,特地拜访了海老。开始,海老画了一幅泼墨牡丹,冯老画了一幅古松,并赋诗祝海老百寿:“秋风不用吹华发,沧海横流要此身。”之后,冯老在一张六尺宣纸上,以他以前在新疆看到的年结葡萄500公斤、有250年寿命的“葡萄王”做“模特”,挥毫作画,画完了枝干,然后请海老命笔。画家常说:“大胆落墨,小心收拾。”海老端详了一会,挥动巨笔一收拾,满卷葡萄立刻呈现出勃勃生机。题款了,海老稍一思索,援笔疾书:
泼墨葡萄笔法奇,
秋风棚架有生机。
一九九三年十一月四日
冯其庸
刘海粟 合作
冯其庸感到海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后边,不该如此。海老说:“是我题款应当先写你的名字。”这种虚怀若谷的精神,冯老印象很深。
香港《大公报》、《文汇报》、电视台以及其他许多报刊的记者,均先后作了报道,成为香港文坛的一段佳话。
万里跋涉确认玄奘取经路
2000年9月,冯老应邀来合肥鉴定古代书画,下榻于梅山饭店。一天,他请摄影家袁廉民约我去聊天。
他问我有什么趣闻。我说,有三条关于您的新闻。他一惊:“是我的新闻,那就请你说说。”我说,一是,据报载,你担任了北京师范大学书法艺术博士答辩委员会主任。冯老说,有这回事。中国书法艺术作为一门学科,第一次授予博士学位,欧阳中石先生邀请我参加答辩委员会,并一定让我担任主任。二是,我听广播说,你搞清了“丝绸之路”的路线,这好像属于我国考古的一大成果。冯老说,不是丝绸之路,是唐僧玄奘从西域取经回来的路线,报上已经登过了。三是,在安徽省博物馆附近的一家书画店里,看到出售您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一幅国画,标价二千八百元。冯老说,这样的画我先后只画过两张。上次北京也在出售,他们让我去看看,一看原来是赝品。
这次聚会,我们的话题就从冯老七去新疆说起,我的思绪也就萦绕在天山南北之间了:
——冯老在年逾花甲以后的十年时间里,七次深入大西北,涉流沙,越大漠,过达坂,登雪域,上达海拔近五千米的红其拉甫,下到海平面以下154米的吐鲁番艾丁湖,饱览西陲风物,探访千年古迹。特别是,他在4700米的明铁盖达坂山口,亲自验证了《大唐西域记》的记载,发现并确认了玄奘取经回国的入境山口。这一新的研究成果,立刻引起学术界的高度重视。
坦诚纠错交朋友
冯先生在人品和文品上,不仅有艰辛的“跋涉”,还有着壮阔的襟怀。
我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1980年6月,“首届国际红学会”在美国举行,冯其庸出席了这一盛会。有一次,一位来自海外的学者,在会上作了学术报告,他引述了一些讹传的资料,论据补缺,论点当然也就站不住了。
散会后,冯先生登门拜访了这位学者。他首先表示自己在学术资料的交流工作做得不够,也由于“文革”等多方面的原因,有些资料不能及时为海外人士所了解,以致影响了先生的红学研究。这位学者听了冯老的简介,又看了一下资料,当然很高兴,也很感谢。事后,我跟冯老说起这件事情,笑着说道:“你真的可以当‘统战部长’了,做到了扩大团结面,多交了朋友。”冯老说:“当时改革开放不久,国内外的学术交流也不够,有些资料他们看不到,这也是情有可原呀!现在,我和这位学者关系很好,去年他来北京,我们还在一起畅谈哩!”
在冯先生这里,“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早已成为了历史的陈迹。
在这里,我又想起了一句老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面对这一切,我似乎看到了浩瀚大海的襟怀,也听到了惊涛裂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