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节俭是出了名的。每逢舅妈从厨柜清出一大堆过期甚至发霉的食物准备倒掉，便立刻被外婆阻止：“不可以！这还可以吃吶！”

许多老旧物品，也老是被外婆捡回来往仓库堆放，伴随着灰尘逐渐积成一座小山，像是要把某种怀念的时光藉由收藏，作为永恒的纪念。

有一回吃完早餐，我看着厨房满山的瓶罐及许多破损的家具，仿佛没人在意也没人碰触，我开玩笑说：“这些东西不能丢啊！可都是外婆得意的收藏呢！”没想到外婆听了，原本堆满笑的脸僵住了，她转身往仓库走去，东翻西找，最后拿出一本像是书本的东西。

原来，那是一本岁月相本。外婆小心翼翼将相簿翻开，多张的时光记录，都细心的粘贴在相簿的透明套夹内。望着照片上还是少女的妈妈，丰腴的脸上，皮肤呈现如玫瑰般的粉嫩光泽。杏眼睁得圆溜溜的，笑起来像一朵微微绽放的蓓蕾，有几张还笑得让双眼折成两痕美丽的新月。尽管沉甸甸的书包压垮了肩膀，但学校念书念出漂亮的成绩就是她的责任。她读累了，从埋首的书本里抬起头来，到洗手台前掬水抹把脸，回到书桌前继续努力。只因为外婆是这么叮嘱她的：“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嫁给稳定的公务员，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过着苦日子。”

但那时没有人来告诉妈妈，考出好成绩并不代表未来或爱情就一帆风顺。妈妈后来果真嫁给了当公务员的爸爸。但婚前外婆是不赞同的，因为当年爸爸虽然年轻也带着些才华，却十分傲慢。因此外婆劝妈妈要想清楚，以免吞食爱情的苦果。妈妈沉浸在甜腻而混浊的爱情里，哪有疑虑呢……

外婆又从另一个塑胶套子取出装框的照片，里头是离婚后的妈妈。妈妈化着妆粉，看着落日，望得有些出神。于是我想起打我七岁以后，妈妈就总是整日以一张冷漠的面孔覆盖着忧郁的心灵。不够圆熟的爱情，让她和爸爸成为争吵不断、戕害彼此而活的孤独夫妻。

“你说！这能丢吗？”外婆的眼里充溢着激动的泪光拉着我的手。外婆仿佛执着锐利的碎片刺进我心中：“你妈是我的宝贝啊，结果你爸爸却这么不珍惜！这叫我怎么舍得？……叫我怎么舍得呢？”我听着，忍不住在心里掴自己一个耳光，羞愧感燃烧着我的全身，突然觉得自己连擦去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外婆留着这些褪色的时光回忆，即使透过相机留下的彩色影像早已泛黄，但这些收藏唤醒了最赤裸的悲欢，原本紧扣住心房的锁被解开，也让外婆心疼哭出了声音。

看着泪水流进外婆深陷的刻痕及充满尘絮的回忆里，从那之后，我再不敢笑外婆的收藏品了，也许那里头，还有更多更多只属于外婆才知道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