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老先生是辛亥革命的元勋,是著名的报刊活动家、教育家和诗人,也是“我国近代书坛上的一颗巨星”(赵朴初语)。他追随孙中山先生,一生爱国,风范长存。
何南史博士自1952年直至1964年11月于老逝世,一直担任于老的私人秘书。他多次来肥,并向我叙述了于右任晚年在台湾的生活片断。在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年之际,略作追述,以表缅怀。
于右任(1879年~1964年),陕西三原人,祖籍泾阳。早年系同盟会成员,长年在国民政府担任高级官员,同时也是中国近代书法家,复旦大学、上海大学等中国近现代著名高校的创办人。
晚年的“三乐”
何南史博士告诉我:于老晚年把看书—写字—聊天作为乐事。
于老平易近人,平时一些亲朋故旧常来聊天。故国的风物、故人的近况,往昔的珍闻,家园的悬念,等等,都是聊天的主题。“南社”诗人李根源老人,云南腾冲人,早年留学日本,加入了同盟会,辛亥革命时,他协助蔡锷将军共谋云南独立,对推翻袁世凯的洪宪帝制,是有汗马功劳的。1930年,于老开始在大陆担任“监察院长”,李根源是监察委员兼云贵监察使,曾与于老有诗词唱和。于老离开大陆以后,1963年,海外误传李根源先生在大陆逝世,于老很伤感,发表了《五十二年口号》,表达了对李根源先生的怀念。
谭胡于李兔几年,风起云扬不共天。
君等先行予有待,再挥血泪洗山川。
诗中所说的谭、胡、于、李是指谭延 闿(1880-1930)、胡汉民(1879-1936)、于右任、李根源(1879-1965),他们的生肖都是属兔的。“君等先行”,是指除谭、胡早已逝世外,李根源也逝世了,其实,当时李老还健在,住在北京,担任全国政协委员。
李根源看到于老的诗,感慨系之,当即依韵奉和了两首,其中一首是:
四人祝寿记当年,今剩麻髯迥隔天。
曷不翻然归祖国,共挥椽笔写山川。
我曾以于老书法艺术的发展,请教何博士。何说:“于老在抗战以前所写的字,魏碑的味道浓;抗战时期直到离开大陆,几乎都写狂草,笔透纸背的苍劲、洒脱、奔放的气势,这大概与他当时的心情有关;到台湾以后,年事已高,已感力不从心,大都写的是行草。”
我对何博士说,我曾听说,于老在南京住宅旁有个小巷子,有些人常常在此随地小便,于老特地写上一张纸条贴上:“此处不可随地小便”。后来,不知是秘书还是副官把它揭了下来,重新组合了一下:“小处不可随便”,请裱画店把它裱起来。何先生说,“这事我也听人说过。这位老兄是挺精明的。于老的所有印章已随棺安葬了。于老的印章都出自名家之手,伪造是很难的。”
故乡长望白云深
于老晚年时常怀念当年风雨同舟的亲朋故旧,怀念故乡,特别怀念远在陕西的结发老妻高仲林。
两戒河山一支箫,凄风吹断咸阳桥。
白头夫妇白头泪,留待金婚第一宵。
末句后,有一小注曰:明年是结婚六十周年。
1961年3月,寓居香港的吴季玉先生向北京章士钊先生透露了于老的一桩心事:“今年是我妻的八十大寿,可惜我不在大陆,今年她的生日一定很冷落。想到这里,我十分伤心。”周恩来总理知道了,让罗长青给于老的女婿屈武打了电话,说:总理决定让你到西安去,以女婿的名义为于夫人做80大寿。于是,屈武赶到西安,为于老夫人做寿。事后,又把当时拍的一些照片托人捎给了于老,并婉转地说明这是“濂溪先生”的关怀。于老一看就知道,这是周恩来总理的安排,托人带来回信,让屈武向“濂溪先生”转达他诚挚的谢意。周总理听说以后,高兴地对屈武说:“只要于老先生高兴,我们也就安心了。”1963年秋,这位转达于老心迹的吴季玉先生,惨遭国民党军统局分子李裁法的毒手。于老得悉后极为气愤,邀请他的亲朋故旧为吴季玉先生主持公道,最后迫使台湾当局对李犯绳之以法。
“监察院”的风波前后
何南史说,蒋介石对于右任这位国民党元老是尊敬的,执礼有加。
1958年5月8日,是于老的80大寿诞辰。蒋介石、宋美龄等100多位党政军官员和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平时冷冷清清的于公馆,顿时宾客盈门,高朋满座。
何博士说,有一年,一向平静的“监察院”突然变得不平静了。部分监察委员要弹劾“行政院”长俞鸿钧。 老院长劝大家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谈,双方沟通一下看法。于院长把这一想法报告了蒋介石,蒋介石也同意于老的意见,说:“备些茶点,双方坐下来谈谈,不要搞什么弹劾了。”许多监委还是不同意。在僵持、对立的状态下,蒋介石亲自来到“监察院”,企图说服、压服一下,把这场风波平息下去。可是,还有些监委不服,坚持要弹劾俞鸿钧,和蒋介石顶了牛。这下,蒋介石可火了,说:“除了于右任、居正、邹鲁以外,其他人再胡闹,我就把他枪毙了!”话刚落音,浙江籍的监察委员俞越光站了起来,说:“总统,你要枪毙人,请先从我开始,现在就毙,免得夜长梦多!”这下可真的把蒋介石气昏了,愣了说不出话来。这时,于老就马上出来打圆场,希望“行政院”努力工作,不负众望。蒋介石听罢,说了一声“好嘛”,就退场了。
风波过去了,春节也就很快来临了。按照惯例,蒋介石夫妇要在大年初一来于府拜年的。据“总统府”通知,春节上午9点蒋介石要来看望于老,祝贺新春。到了10点,蒋介石没有来,“总统府”也没通知。到了11点,蒋介石还没有来,于老恭候多时,也有些累了,对私人秘书何南史说:“监察院上次闹了一下,他对我有意见,恐怕不会来了。”一直等到11点半,街头出现了众多警卫人员,控制了机动车辆的来往,何先生看到这一“新动向”,便报告了于老。于老在客厅恭候着。不久,“总统府”来电话说,“总统”马上就到。
于老的遗嘱:《国殇》
于髯公年事愈高就愈加怀乡思亲。1953年重阳节他在士林登高,那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心潮,又朝他袭来,吟道:“风雨一杯酒,江山万里心”;1958年重阳节,是日晴空万里,老人来到北投侨园,又吟道:“海上无风又无雨,高吟容易见神州”;直到1961年,在《有梦》的诗中,再一次倾吐了心曲:“夜夜梦中原,白首泪频滴”。
不久,于老得悉国民党元老居正老先生逝世后,十分悲痛。何南史说:“于院长坚持要送棺上山安葬,我们力谏,于院长坚持要去,只得让他乘车前往,到了山下,车辆无法前行,由于于老年事太高,力不从心,只得在山下行三鞠躬礼,向居正告别。”
1962年以后,老人似乎觉得他快要接近生命的终点了。他在日记上记录了这一心迹:
1月12日:我百年后,愿葬于玉山或阿里山树木多的高地,可以时时望我的大陆。(旁注:“山要最高者,树要大者,我之故乡是中国大陆。”)
1月22日:葬我于台北高山之上亦可,但是山要最高者。
1月24日:黎明,彻夜未眠的老人,写下了他著名的诗篇: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
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在他生命史上最后的两年,他痛苦的日子比快乐的日子多。在风雨的黄昏,我常看到他独自一个人坐在房中打盹。一本线装书,滑落在地上,那象征着一个老人的寂寞。不过,他每天照常到‘监察院’办公,并替人写字。据他自己说,他替人写字是还‘字债’。”
1964年11月10日,86岁的于右任老人终于在他生命的终点停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