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史河,其实是夜宿陈淋子镇。
陈淋子镇坐落于固始县境内,是河南省的边陲小镇,与安徽省六安市的叶集镇紧密相邻,中间一条河划出各自归属的界线。河为史河,源于大别山,除有山洪突袭,河水总是平稳地缓缓流淌着,犹如一架古琴,日夜不息地弹奏着。河上横跨一座水泥平桥,把两镇紧紧连在一起,就像双胞胎的兄弟住着一条脊的房子,外人是很难分出一家两家的。
可在古代历史上,这两个镇却分属两个国家,陈淋子归西蓼国辖治,叶集则在东蓼国版图之内。如此说来,我这个安徽来客,也算得上是个夜宿他国的友人了。而在陈淋子人眼里,我也应该是一位国宾了,当然,接待一个闲云野鹤式的人物,是无需什么礼仪的。
我所下榻的宾馆,是一幢坐落于院子里的小楼,天黑,看不清这是个什么院子。小楼不大,客房不多,客人较少,没有嘈杂,很静。服务员是位少妇,模样儿一般,却热情谦和得可爱,笑盈盈地带我们上楼,打开房门,送来两瓶开水,然后又指点各个电器开关的使用,殷勤地让我感到是在好朋友家中,这个宾馆大概是她私人开的吧。房间很大,没有奢华的装潢和设施,却十分整洁,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被褥,雪亮的日光灯,洁雅得让人心静,轻松而又温馨。
和我同居一室的是才华横溢的青年诗人赵宏兴,他是《清明》和《安徽文学》两家杂志的编辑,他不仅担任这里的文学杂志《史河风》的顾问,固始县许多颇有成就的作家和后起之秀,都得到过他的扶持和培养,所以很受这里人们的尊重和欢迎,我这次来就是被他拉来充当《史河风》青少年文学作品大奖赛颁奖嘉宾的。宏兴年轻,日间劳累,一上床很快就进入甜蜜的梦乡,而我却思绪潮涌,久久难以入睡。
史河仍在不知疲倦地弹奏着,声调委婉而又低沉,像是对我诉说小镇的历史,又像是自我命运的咏叹。是的,离此不远就是中国革命文学奠基人蒋光慈的故乡,当年他就是渡过这条河,去日本,去苏联,而后定居上海,探求真理,实践理想,施展自己的天才与抱负,历尽风雨磨难,虽英年早逝却成就了他的文学事业,成了中国革命文学的奠基人。这里也是我的好友、当代著名诗人陈有才的家乡,他也是从这条河的桥上走出去的,走进大学,走进诗坛,成为当年的民歌王子,今天诗坛的常青树。他们一定都在这个小镇上某家旅馆住宿过,很可能我夜宿的这家宾馆就是那家旅馆的旧址。我忽然又感觉到他们就住在我的隔壁,我似乎听见他们的呼吸,不,他们就在我的房间里,因为我听到了他们的心跳,我还隐约能看到他们伏案写作和仰躺着读书的身影。
我正想起来开灯,白日那小礼堂里颁奖的场面倏地又浮现在我眼前,获奖的作者都是中小学生,连同他们的老师、家长及县领导,济济一堂,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孩子们的笑是喜悦的,老师们的笑是慰藉的,家长们的笑是自豪的,而县领导的笑则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心情不一,笑却都十分真实、自然、朴实。是的,谁能说这群娃娃里走不出蒋光慈和陈有才呢,或许比他们更加高大和辉煌。这使我又猛然想起前不久在人民大会堂里当颁奖嘉宾的经历,那场面的确十分隆重,但其庄严肃穆不仅让人笑不起来,还紧张拘束得有点做作。
《史河风》的创办者家利、泽军、杰子……几个年轻的俊才,不辞劳苦地自筹资金办刊,搞活动,为的什么呢?为的是固始的文化传承,为的是让精神文明建设不是一句空话,为的是让这块土地走出更多的文学英才,走出更大的文学巨匠。而对县领导们我也深怀感激与敬重,尽管他们工作繁忙,还来为孩子们颁奖,支持、指导《史河风》。是的,自从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之后,文学便被挤到边缘,但这个边缘是正义是良知,是精神是道德,在未来的固始志书上未必记录那些被现在看作政绩的东西,而一张报一本杂志及为它倾其心血的人,一定会名垂青史的。历史就是文化,一个民族的存亡则是文化的存亡,一个地域的辉煌理所当然的也是文化的辉煌。
三十多年忙碌于都市,别说集镇,就是县城也十分生疏了,夜宿小镇实在是一次难得的享受,也是一份奢侈。
夜宿史河,一夜无眠,无眠的一夜快乐而又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