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觉醒来,趿上一双拖鞋,冲上一杯新茶,拖一把小竹靠背椅,放置在小院的大树底下,慵懒地把身子放进去。“知……”大树上的蝉一直在鸣叫着,我嫌它聒噪曾经想把它轰走。后来听习惯了,并渐渐听出些禅意来。
蝉在地下经历多年的漫长等待后才爬出来,再经痛苦的脱蜕,在树上呆上二三个月就又面临死亡。蝉在地下是吸树汁而生的,回到地面也是靠树汁延续着生命,是树给了它生命的源泉,它清亮的鸣叫就是对树哺育之恩的由衷敬意和深情的赞颂。李商隐还认为它是“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把蝉这竭斯底里的歌唱说成是徒劳的清高。
要我说,任何生命都有知恩必报的天性,像蝉那样奋不顾身,哪怕是生命的火焰就要熄灭,也要用深情嘹亮的歌喉驱逐树的孤单,反哺着树的生命。凭它的能力只能如此,做到这样已是极致。世间生物除了蝉还有谁会这样深情?还有人,我们生存的空间,什么时候能离得开树林?饮食起居,建房筑屋,造船修桥,就连呼吸的新鲜空气,哪一样不是由它提供的?可人类给过它什么回报?除了一味地索取,就没有做过一桩利它的事。
“知……”蝉还在鸣唱,结尾在我听来却成了“变徵”之声,听这种调式,就能体验到生命无奈而又苍凉的大空虚。蝉鸣起调后一直是呈高昂的变宫调式曲调,最后在停下来的时候却不知怎么这样颓废,这样悲壮苍凉。古代把音律称为宫商角徵羽,再加上变宫和变徵,就成了七音,以它们其中任何一音为主调就构成一个调式,表达着不同的感情色彩,恐怕没有什么调式比变徵更能体现这种落寞人的心境了。
我起身抚着院墙,塌陷的院子下段那青色的砖,湿漉漉光滑滑的,不知有多长历史了。手从上面抚过,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印痕刻在了手心皱纹里,脚踏在墙边的黄土地上,我抬头再看看这棵大树,它即使只有几十年的树龄,可不也传承着先辈们的基因,不就是亿万年的精灵吗?“不知春秋”的蝉鸣,不就是古时的语言,不就是后人再也难以听懂的平平仄仄吗?此时我竟会逾越在时空中,穿梭在历史的隧道里。生命中总会有一种声音要时时提醒你。无论是多么高蹈或多么卑微的生活,总会面临生命中不绝于缕的追问。那蝉的“变徵”调不是在提醒你面对生命无奈的结局时,该思考一下生命的意义吗?活着该如何把生命的亮度拧得最大?是像蝉这样声嘶力竭地歌唱吗?
蝉儿虽小,只三二月阳寿,那歌声竟这样充满禅意。人活着,时常得反省一下,在有限的生命里,是不是该像它那样做自己的本分,回报有恩于你的人和天地。